我在門牌號碼三之三和三之五之間排迴多時,尋找著消失的三之四。紐約這種老式二次世界大戰前蓋的公寓總是讓人困惑,明明小不拉幾卻充滿插曲,一樓和二樓的房間數完全不同,三樓應該是房間的地方卻是隔壁公寓的牆,而明明該是隔壁公寓的三樓卻是由二樓延伸上來的門牌號碼,一整棟相通的公寓,外頭卻是兩個不同的門牌號碼。
手上抱得是朋友託我拿給他朋友的同學的堂妹的包裹,整個樓梯間只有我一個人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和包裹裡明明沒晃到卻不時沙沙作響的怪聲,受託的三之四我卻找也找不到。我往上又走了一個樓層來到傾斜的四樓,門號跳過四之一進入四之二。
行經四之三可以感覺到有人從門洞裡窺看著,堅定不移的態度是一種不歡迎的宣告,目送著我一路走到玄關處,我彷彿聽見走廊間一聲不滿的咕噥聲,分不清是從九之三的房客還是大樓本身傳出來。
像個無頭蒼蠅般回到三樓,站在三之三之前,遲疑著,開口問可能比自己亂闖來得快,按下電鈴,盒子裡的沙沙聲瞬間消失。
大鼻子棕鼻頭,眉頭深鎖的年輕中東男人開了門,將近中午,身上只圍著條浴巾,連套件衣服的麻煩都省了,一身黑毛讓我不知道該看那裡,永遠深鎖的眉頭彷彿剛起床就可以與之論辯全球化和什葉派之深化和裂解。
「找那位?」
男人不客氣的打量著我,狐疑的看著我手上的盒子和裡頭不時發出怪聲
「三之四」
「誰讓你進大樓的?」
「門房」
「盒子裡是什麼?」
我其實答不上這個問題,託運者沒有解釋,跟著我的大行裡箱一起報關沒有任何異狀,我似乎不需要向他解釋什麼。
「請問你是在浪費時間嗎?」
我不是很客氣的反問這位好奇的老兄,男人突然咧嘴笑開,那口白牙頗有反光的效果,我有被陽光刺眼的錯覺。
「三之四在五之三後面,你不是第一個迷路的笨蛋」
碰地一聲,中年男人把門帶上,此刻我以為我們就此分道揚飆,可惜,中東男人是從這頭把門帶上,他的好奇心還帶有一絲強迫,自動走在前面,一邊回頭衝著我笑。
「沒有我你是找不到路的」
叭嗒叭嗒,中東男人的拖鞋在走廊上迴響著,中東男人來到五之三之前,掏出口袋裡一大串鑰匙,打開五之三的門。
五之三看得出來之前曾是某人的小雅房,牆上還貼著撕不乾淨殘留的安迪霍爾毛主席複製畫,原本放置家具的地方變成了四台複合式洗衣機和二台跑步機、一台划船機,可以想像當房東向來租房的傻蛋宣稱本公寓具備獨立的健身中心,肯定沒有提到健身中心的額外用途。
我環顧四周,終於在跑步機旁邊看見三之四的門,中東人帶上門留下我一個人。真是莫名其妙的門中門,我心裡嘀咕著。敲了門又等了半天,可以感覺到門後一陣騷動,門鏈被放下,莫名其妙的三之四之門緩緩打開一個縫,裡頭盡是別有洞天。
完全冰冷的金屬、玻璃裝橫一塵不染,來客椅是金屬卵型椅,活像太空總署實驗室的總部。從門縫洩出的冰冷空氣聞起來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人造聚光燈把總機先生打得發亮,帶著黑框眼鏡的他完全融入同樣冷峻的背景裡,唯一不協調的是他的彩色小mp3,綠色的耳機線活像兩條毛蟲從他的耳朵裡流出來。
外頭那生灰的健身房和洗衣間、木門三之四此時顯得古色古香的做作。就像有人深怕被人知道中了樂透,但又忍不住換了新厝,卻偏偏把一個門板換成了之前的銹鐵門,做做樣子而已。
總機抬起頭來給了我一個僵硬的微笑,目光卻停在我手上的盒子上,幾乎無聲的環境裡,英國女歌手丁丁的舞曲從他的耳機裡傳出,總機卻似乎沒有跳起起扭一下的暗示。
「麻煩你在這裡稍坐一下。」
我不太舒服的在卵型椅上扭動著,找不到合適的支撐點,倒讓總機誤以為我正隨著他的丁丁跳舞。他不好意思的把耳摘下,關掉mp3。完全的無聲籠照著候客室,盒子裡又傳來一陣陣的沙沙聲。
沙沙聲完了是厚鞋根撞地的刻刻聲,由遠至近,聽起來雷霆萬均,這種氣勢大概是大老闆駕臨,我揉著尾椎起身。刻刻刻刻…咚。大老闆撞到了擺在入口的垃圾筒。
「東西不要擺在走道上。」非常好聽女人聲音。
大老闆是個戴著大護目鏡、穿著白色實驗室袍的東方女人,接過我手上的盒子,任務完成。然而我想起中東男人的精神,自己飛這個寶貝大半地球,好逮要知道自己帶了什麼。
「我可以知道盒子裝了些什麼嗎?」
女人打量著我一眼,有點不耐煩。若是幾年前我會很識趣的離開,可惜經過這幾年,看多了地鐵乖客不耐煩的嘴臉,受盡了餐廳女黑人服務生不耐煩的嘖嘖聲。對於不耐煩的敏感度已經降至白目的地步,除非給我一巴掌,不然不明就理前是不輕易打退堂鼓。
女人被我不長眼的氣勢所攝,無奈的聳聳肩,竟然自動放棄爭辯。
「不能在這裡拆開,要看就進來看。」
她領著我進入內室,一整列的實驗室在眼前展開,規模像是私人贊助的小型實驗室。一組組研究員圍著不同容器、還有像是制約實驗裡類似白老鼠迷宮裝置。他們一邊觀察一邊紀錄著。
女人領著我走進一間實驗室,接過我手上盒子交給兩個工讀生樣的助手。他們先把盒子放入一個玻璃箱裡,再玻璃箱裡把盒子打開。
沙沙沙沙,四顆烏溜溜的東西從箱裡半滑半爬的出來,是四隻半死不活的獨角仙還不太適應新的環境。
「這是我的博士工實驗主題,鞘翅目性行為與人類性行為是比對和參考。」
我對於一整串的專有名詞一點頭緒也沒有,女人看了我一眼,發現我不但白目而且魯頓。
「就是觀察金龜子作愛啦」
「喔」
「那表示你也要關察人做愛嗎?」
「…我們 是有自願者」
女人拿出簽到表開始登記著新來的房客,心裡大概在嘀咕這干我屁事,不過她很禮貌的只有寫在眼神裡,沒有表現在臉上。
「不送了 ,你自己出去。」
終於我摸摸鼻子,順著原路走回接待處,一路上看著那些研究金龜子做愛和人做愛關聯的神秘研究員們。心裡想著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外頭連個招牌都沒有,志願者要來這裡也會迷路吧。
反面去想,招牌要是有還不知道寫什麼,「金龜子做愛研究中心」嗎?「金龜子和人做愛研究社」,怎麼聽都像是會被察封的不良地下組織,真的有招捭會做不下去吧。
總機看著我推門離開,微微函首。我轉身帶上三之四的門,門後的一切彷彿不存在。
我摸著門廊出去,看著像迷宮的住戶們,自己正是一隻被困在迷宮裡的獨角仙,正被幾雙超大的眼睛觀察著,沒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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