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6日 星期一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016/05/16 - 鍋燒烏龍麵

文/田威寧
圖/蔣依芳

最後一位同事向我說再見時,多了句︰「今天那麼冷,我受不了,先回家了,你有晚餐吃嗎﹖」我回︰「我有麵包,謝謝。」同事帶著笑說︰「唉,這天,就要吃熱呼呼的東西啊!」容易分心雜事又多的我工作效率奇差,晚上留在辦公室加班是常有的事;然而,同事的話突然觸動了我,五分鐘後,我便拿著錢包在寒流中覓食了。

坐在一家日式料理的老店,罕見地仔細看菜單的每一個品項,在最後一頁的最後一個欄位,迸出一行「鍋燒烏龍麵」,於是,小學時住的那層公寓,以及房東太太的臉隨即浮出歷史地表。我簡直不能相信我仍記得房東太太的模樣以及她的全名。她有一個尋常的名字和一張美麗的臉──極似當年相當紅的連續劇演員宋岡陵,我甚至記得她那年二十七歲,而我應該是九歲。

父親帶著我和姊姊住在公寓的二樓,我們住進去時房子還相當新。公寓有五層樓,我家的房租每個月七千元。房東一家人就住在有著大庭院,可以停三台車的一樓。整棟都是房東的產業,房東名下還有一家中型工廠──房東太太就是在那兒被小開看見,小開一見傾心,兩人閃電結婚。小開的父親過世得早,寡母帶著獨子守著家業,吃穿不愁,寡母在腦後梳著的髻卻越來越小,已經半禿了,卻仍揪著那個小得可憐的結。寡母話不多,鎮日板著臉,經過時總有嗆人的髮油味。

2016年5月15日 星期日

《中國時報》 (旺來報) 2016/5/15 - 花生與其他

文/周志文
圖/蔣依芳

朋友送我一包花生,閒時打來吃。發現又是一包「黑金鋼」,外殼與一般花生無異,只是包花生仁的皮是黑色的,吃當然很好吃,但我與內人都驚訝,現在吃的都是黑皮的黑金鋼了,以前那種紅皮,或者不是那麼紅,而是泛著一種接近肉色的那種土花生到哪兒去了?
還有一種澎湖特產的花生,顆粒要比一般的花生大,皮上有紅白相間的斑紋,特別油,有特殊的風味,現在好像也不容易看到了。我特別懷念以往吃的一種顆粒很小的花生,肉質細膩堅實,極有嚼勁,不論油炒或不用油炒,都是磨牙的好工具。以前台灣鄉下小店還賣一種去殼花生,參著海鹽用砂炒的,放在大型玻璃瓶裡,可以稱兩的買,買時問你要多少,伙計便將一小張報紙折成三角容器,把花生放在裡面,有時也隨便扯下電話簿的一頁做包裝工具,買賣雙方都不在意,表示花生是一種價廉的食物,無須慎重包裝。

當然那些紅皮花生還是有的,譬如市面賣的一種玻璃瓶裝的花生麵筋,裡面的花生就是紅皮的,我有一次在超市,也看到有特別標注本土的紅皮花生在賣,可見原生的並未消失,只是多數被後起之秀黑金鋼取代了。就像泰國芭樂上市之後,台灣原產的小芭樂就不見了,有時在鄉下還是看得到的,還保持著一些原始風味,但寒酸的長相確實不如泰國芭樂的好看,市場終被後者取代。
因為花生,我想起小時一些與吃有關的事,食材都極平凡,有時甚至低賤,當時沒人會注意的,但過了之後,就再也見不太到了,成了記憶中珍貴的東西。鄉下河川旁的沙地,因為貧瘠,多用來栽種花生,因為花生不太「吃田」(無須太多養份),所以產量很多,就算窮人也吃得起。記得少年時住在宜蘭鄉下,有一人稱書記官的退伍老兵,無依無靠的刻苦生活,獨居在我們村子的角落,過農曆新年時,市場肉鋪子生意好,他收集了一些人不要的豬大骨,回來用瓦鍋燉熬,作配料的總是花生或黃豆。有一天他選了個沒缺口的碗盛了碗給我,那飽滿渾圓的花生,吸足了骨頭裡的髓汁,一放進口中就化了,泛著無比的香甜,說多好吃就有多好吃。才知道我們對世界的供需無須多慮,大地育養人類,確實有暖老安貧之具,而富貴人面對萬錢珍饈,也有停杯投筯的時候。

2016年5月14日 星期六

《國語日報》(文藝版) 2016/05/14 少年魔神仔



文/呂政達
圖/蔣依芳

恩傑三歲時,媽媽被魔神仔帶走了。這不是他的記憶,是長大後大人告訴他的。
應該是小學二年級的事,恩傑看著媽媽的照片,祖母告訴他,有一天,媽媽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名穿紅衣的老婆婆,迷迷糊糊就跟著老婆婆走進了深山內,從此沒有再回來。
「魔神仔是什麼?」 恩傑問道,他回想起放學回家的路上,見到許多老婆婆。有位女同學的阿嬤每天都會來接她回家,他一直記得這個阿嬤望著小孫女的眼神,一點也不可怕啊。

那天,祖母是這樣說的:「魔神仔是住在山裡的靈,它如果在山裡住太久,很寂寞,就會下山來找人去跟它作伴。」祖母說:「你晚上最好不要一個人到山裡面,不然就很可能被魔神仔抓去。」
祖母這句話真管用,從此恩傑還不到黃昏就趕快回家,夜裡家外面傳來什麼奇怪聲響,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魔神仔的傳說。有一次,暗暗的遠處傳來一陣淒厲的狗吠聲,夾帶著狂風吹起的聲音,沒多久那陣狗吠聲突然消失,好像真的被帶走了。恩 傑躲在棉被裡不敢吭聲,生怕外面的魔神仔會來把他抓走。

恩傑家後面走沒多遠,沿著一條小溪,一直地走過去,就能走進山內。那座山長滿了高大的竹林和各種闊葉樹,最強的陽光都穿透不過去,只在地上留下片片的綠蔭,白天時遠遠的看,也看不見盡頭。根據祖母的說法,魔神仔就住在樹梢,會跑下來抓落單的人。只有那條小溪就像是他記憶中媽媽唱的歌,清涼流動的溪水越過撲滿鵝卵石的河床,向下游流去。恩傑並不記得媽媽曾對他唱過歌,他的印象來自看電視和其他小孩的媽媽。
過了幾年, 恩傑常常聽見魔神仔的故事。說有老太婆跟家人去旅行,一個人上廁所走出來,看不見家人,迷迷糊糊地往山上走,兩個禮拜後才被警察找到,人很虛脫,卻還是好好的。她一點都不記得,憑她那患有風濕的兩隻腳,怎麼走得過崎嶇的山路,卻記得晚上有一對老夫妻來陪她聊天,度過了漫漫長夜。那時,恩傑已是名勇敢的少年了,他的同學跟他說,魔神仔只是調皮搞蛋的小鬼,不會真的害人的。

2016年5月10日 星期二

《國語日報》2016年5/07少年動物小說-5 大黑不在家

文/吳鈞堯
圖/蔣依芳


大黑是一隻貓。牠的毛色烏黑,連一絲白毛、灰毛都沒有。牠很大嗎?倒也未必,蹲坐時,只及小風的膝蓋。喊牠大黑,

是因為牠的氣勢十足,如果貓有王國,大黑就算不是尊貴的王,也該是威武的將軍。
大黑不是一隻會跟人撒嬌的貓。一般的貓咪,都擋不住逗貓棒的誘惑,左右橫移時,貓的頭與眼,跟著移來移去,非常逗趣。小風曾在網路影片中,看過七、八隻貓,隨著主人的逗弄,向右看齊、向左看齊,動作劃一,比美水上芭蕾。小風家有貓,從未見過牠對逗貓棒感到興趣,小風試了幾回,大黑慵懶地看著他,神情冷靜,彷彿在說,「你這愚蠢的人類!」
小風家裡養了貓,但不容易跟朋友交換養貓經驗,貓跟人像是公寓裡的不同房客,小風上課、下課以及補習,大黑偶爾黑影閃動,間或著極少聽聞的貓叫,要不是陽台的貓沙、收藏櫃的貓食,不然小風會以為大黑只是黑色的幻影。
小風問過父母,幹嘛養一隻這樣的貓?他們說沒把大黑當寵物看,而當牠是生活的夥伴。小風反駁,「大黑不是甚麼好夥伴,常常就不見了。」爸爸微笑,「難道你期待大黑外出,要跟我們說再見嗎?」

大黑畢竟不是人,不會眼眶噙淚道別,可是小風心裡頭不舒服,因為大黑說走就走,已不是一回、兩回。最早他們還會擔心,忙問左鄰右舍,考慮張貼尋貓啟事,正在製作時,大黑跳進陽台,面對一夥人卸除警報、歡欣鼓舞,「大黑回來了,大黑回來了」,牠覺得那不干牠的事情。如果大黑是弟弟或者哥哥,少不了一頓罵,但什麼責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