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政達
圖/蔣依芳
恩傑三歲時，媽媽被魔神仔帶走了。這不是他的記憶，是長大後大人告訴他的。
應該是小學二年級的事，恩傑看著媽媽的照片，祖母告訴他，有一天，媽媽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名穿紅衣的老婆婆，迷迷糊糊就跟著老婆婆走進了深山內，從此沒有再回來。
「魔神仔是什麼？」 恩傑問道，他回想起放學回家的路上，見到許多老婆婆。有位女同學的阿嬤每天都會來接她回家，他一直記得這個阿嬤望著小孫女的眼神，一點也不可怕啊。
那天，祖母是這樣說的：「魔神仔是住在山裡的靈，它如果在山裡住太久，很寂寞，就會下山來找人去跟它作伴。」祖母說：「你晚上最好不要一個人到山裡面，不然就很可能被魔神仔抓去。」
祖母這句話真管用，從此恩傑還不到黃昏就趕快回家，夜裡家外面傳來什麼奇怪聲響，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魔神仔的傳說。有一次，暗暗的遠處傳來一陣淒厲的狗吠聲，夾帶著狂風吹起的聲音，沒多久那陣狗吠聲突然消失，好像真的被帶走了。恩 傑躲在棉被裡不敢吭聲，生怕外面的魔神仔會來把他抓走。
恩傑家後面走沒多遠，沿著一條小溪，一直地走過去，就能走進山內。那座山長滿了高大的竹林和各種闊葉樹，最強的陽光都穿透不過去，只在地上留下片片的綠蔭，白天時遠遠的看，也看不見盡頭。根據祖母的說法，魔神仔就住在樹梢，會跑下來抓落單的人。只有那條小溪就像是他記憶中媽媽唱的歌，清涼流動的溪水越過撲滿鵝卵石的河床，向下游流去。恩傑並不記得媽媽曾對他唱過歌，他的印象來自看電視和其他小孩的媽媽。
過了幾年， 恩傑常常聽見魔神仔的故事。說有老太婆跟家人去旅行，一個人上廁所走出來，看不見家人，迷迷糊糊地往山上走，兩個禮拜後才被警察找到，人很虛脫，卻還是好好的。她一點都不記得，憑她那患有風濕的兩隻腳，怎麼走得過崎嶇的山路，卻記得晚上有一對老夫妻來陪她聊天，度過了漫漫長夜。那時，恩傑已是名勇敢的少年了，他的同學跟他說，魔神仔只是調皮搞蛋的小鬼，不會真的害人的。
這番話，點燃了恩傑一直埋藏在心面的希望，他想，那被魔神仔帶走的媽媽，會不會還住在山裡面，只是魔神仔不讓她離開。他越來越相信，晚上從溪谷傳來的遙遠的歌唱聲，真的就是媽媽唱給他聽的，是媽媽對他的思念。
起初，恩傑想，如果媽媽不能離開，他也要去讓媽媽看一下，現在他已經是個高頭大馬的少年了，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變成了一趟恩傑不得不踏上的旅程。他準備了背包和水壺，在懷裡放上媽媽唯一留下的一張照片，照片裡，媽媽抱著襁褓時期的恩傑，露出非常幸福的笑容。恩傑知道，這張照片是爸爸拍的，爸爸的皮夾裡也有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
恩傑一個人沿著溪流走，溪流一路陪著他唱歌，濺上清涼的水花，腳底下的每顆石頭長得都不一樣，有的會刺痛腳掌，有的卻像嬰兒床那樣的平坦。恩傑心裡面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想快點遇上魔神仔，帶他去見媽媽。
走到溪流轉彎和森林入口的地方，恩傑停下來，聆聽也等待著，來接他的魔神仔，會是傳說中穿著紅衣的小女孩、穿著藍色棉襖的老太婆還是一對老夫妻呢？他一直等著，聆聽著溪流的歌聲，他知道媽媽也一直在等著他，在森林的深處，樹葉的搖動和小鳥的啼聲都在呼喚著恩傑，很久以後，他彷彿看見了一道影子在前頭恍了一下，他繼續走向他的旅程。
是爸爸先發現恩傑不在家的，後來老師也打電話來了，沒多久，整個村莊的警察和消防員都出動向山內走去，他們尋找過每一寸的土地，終於找到了昏迷的恩傑。 恩傑醒後，爸爸嘆著氣告訴他，媽媽在他三歲生病去世了，只是祖母不想告訴他，怕恩傑會傷心。
「沒關係的，爸爸。」 恩傑反過來安慰爸爸，露出笑容：「我已經知道了。」爸爸疑惑地看著恩傑， 恩傑又說了一遍：「我真的已經知道了。」
過沒多久，恩傑返回學校，同學問他，到底在森林裡遇見了什麼，那天有沒有魔神仔來帶他。恩傑反而不說話了，只是神祕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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