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雅淳 圖/蔣依芳
她從來就不喜歡過節，也不喜歡放假。特別是寒假，寒假的輔導課太短，短得她在不用上學的日子，不知該去哪裡好。
她常常下了課故意待在外面晃，或者，約同學坐在速食店內寫功課。
自從爸爸和阿姨結
婚後，她在家愈來愈覺得格格不入了。就像昨天晚餐時，爸被嗆到，她趕緊倒來一杯
水，阿姨接過去，走回廚房，換了爸爸專用的馬克杯、加了熱水遞給他，「妳爸咳嗽不
能喝太冰」阿姨解釋。但她仍覺得不是滋味，明明是她自小成長所在的家，現在卻不
是，家俱都換了位置；明明是她自小就嚴肅暴躁的爸爸，現在卻不是，尤其是在阿姨生
了小弟後，變成有說有笑的男人。
小時候，爸在外縣市工作，週末或假日才回家。回來時雖然常帶很多東西給她，但是她
還是很怕他，媽媽也是。每次他快到家時，媽媽就特別焦慮，「快幫忙整理客廳，妳爸
快回來了！」「快去把垃圾收好，妳爸看見又要罵我亂買零食給妳吃！」因為爸常一回
家就罵人，所以，她總是一聽到鐵捲門拉起的聲音就往樓上跑。但是，爸爸一進門就會
連名帶姓的大聲叫她，如果她沒有馬上回應就會挨罵。
「你一回家就大呼小叫的，孩子當然會怕你。」媽媽總是護著她。
「我管教孩子時，妳可不可以閉嘴！」爸大聲吼媽。
他們常常因此就吵起來了。即使媽媽安靜不再回嘴，但是家中氣氛也很沈重，重得像在
海底，讓她不敢大口呼吸。
她總是不明白，他們是那麼不一樣的人，為什麼會結婚？結了婚又為何會分住兩地？工
作不能調動嗎？但她很高興他們沒有住在一起。因為，每到放假她和媽媽就提心吊膽，
唯恐踩到爸爸的地雷。升五年級時，爸爸調回來了，可是，家從此變得更像海底沈船，
又悶又暗。
那時，爸爸老是看媽媽不順眼，買菜沒有問清楚價錢被罵「妳是怎麼持家的？家產早晚
會被妳敗光！」；躺在床上看書被罵「上樑不正下樑歪，難怪孩子會近視！」；飯後喝
咖啡被罵「我跟妳說幾次了？飯後喝飲料會中和胃酸，消化不良，我的話妳當放屁！」
媽媽動輒得咎，臉上笑容愈來愈少，也愈來愈沈默了。一直到那年的小年夜，晚餐時，
他們不知又因什麼事吵起來，爸爸猛然站起來，將桌上那只裝滿熱湯的陶瓷鍋往媽媽身
後的牆上狠狠摔出去，陶鍋碎了一地，熱湯濺得到處都是，她嚇得哭出聲來。媽媽拉起
她往樓上衝，反鎖房間門，沒多久，聽到樓下「碰！」一聲，爸爸摔門出去了，她鬆了
口氣，轉頭看到媽媽的臉色好蒼白，身體一直發抖，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天寒流來特
別冷的關係。爸爸當晚就自己回南部奶奶家過年了。後來，他們終於離了婚，媽媽申請
外調到大陸工作，說好等她滿十八歲時，就接她去上海讀大學。
她不知道媽媽為何爭取不到她的監護權？她覺得被遺棄。雖然，每次接到手機，媽媽總
是忍不住哭起來。他們離婚後的好長一段時間，爸爸老在加班或應酬，她放學回家，門
口的拖鞋跟早上出門一樣橫躺在地上，就像乾掉的動物標本。她很想念以前，常常幻想
開門的下一秒鐘，媽媽就會從樓上走下來，接過她的書包問她餓不餓。
後來，爸爸雖然一樣晚歸，但是回來時偶爾會哼著歌，若她還沒睡，會和善的問她零用
錢夠不夠？再沒多久的一個週日中午，爸帶她和阿姨一起吃飯，她才知道他們不久後就
要公證結婚了。她沒有被詢問意見，只是被告知而已。阿姨一直熱心幫她夾菜，以淡化
她低頭不說話的尷尬。
那不過是才一年多前的事，她卻覺得已經好久遠了。此刻坐在速食店裡，隔壁桌那家人
不知何事突然爆出一陣笑聲。她又想起昨天晚餐時，小弟弟咿呀的哭了，阿姨去泡奶，
爸爸又抱又搖的哄著弟弟，輕聲細語，無比呵護，她想不起來爸爸幾時曾這樣抱過她、
哄著她？她繼續安靜吃飯，只是覺得自己在這個家愈來愈像外人。
店裡正播放應景的賀歲歌：「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裡，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她突然好想聽到媽媽的聲音，不知媽媽一個人在大陸怎麼過
新年？有人陪她吃年夜飯嗎？是不是和她一樣，在四周熱鬧歡樂的節慶中感到孤獨而憂
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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