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要碰我的木盒子
文/黃雅淳 圖/蔣依芳
你知道嗎？我其實不是生氣，是難過，胸口很痛、喘不過氣來的那種難過。為了不在大家面前哭出來，我想趕快離開，但是我猛然站起來，
椅子往後倒，發出「碰」的巨大聲響，正在早自習的同學都受到驚嚇的抬頭看我。但是我顧不了這些了，眼淚快要衝出來了。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莫明其妙，也一定被我嚇到吧！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對你吼的。但是，你為什麼要一直講、一直講，你難道沒有看到我假裝要準備第一節的英文小考，都不抬頭回應你？你還是自顧自的一直講。
「你看我媽昨晚在夜市買的這個髮夾，是不是很幼稚？我嫌她沒有審美觀，還被她罵不
懂得感恩？真是太過分了！你說哪一個國中生還會夾粉紅色的Hello Kitty？最可笑的
是，明明就是我媽的問題，我爸想當和事佬，居然說我現在青春期，脾氣暴躁，叫我媽
多包容我一點。每次他們只要說不過我，就說我是青春叛逆期，我看是我媽更年期才
對，沒有雅量接受批評，你看……」「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快要衝出來的眼淚，只好大吼。
「妹妹，你要聽爸爸的話，知道嗎？不要常跟哥哥吵架，要乖乖讀書……」媽媽的
聲音愈來愈微弱了。
「媽，我知道啦，你不要說話了，你一定很痛，對不對？你再忍耐一下，爸爸快回
來了，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
「……」媽媽的眼睛穿過我，好像看不見我，眼皮慢慢垂下來。
「媽，你不要嚇我！你不要閉眼睛！我以後一定會乖乖聽話，媽！」我蹲趴在她旁
邊，用力的搖她。
媽媽勉強睜開眼睛，用她還可以動的那隻手撫摸的頭，我的長辮子垂在地上。每天早上
起床時，都是媽媽幫我綁的蜈蚣辮。她的嘴巴動了動，我趴離她的臉更近一點。
「媽，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你不要嚇我啦！」我一直哭，一直用力搖她。誰來幫幫
忙？拜託誰快來救救我媽媽！
媽媽的眼神愈來愈空洞，放在我頭上的手也愈來愈沒有力氣。突然，她用力吸了一
口氣，然後，眼睛慢慢閤起來，像一扇門對著我用力關上，再也沒有打開。
救護車為什麼還不來？
我很生氣，那種想大吼大叫，喉嚨卻像被什麼掐住，怎麼用力喊都喊不出聲音的那
種生氣。我不想跟爸爸和哥哥說話，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為什麼爸爸那天要去找朋
友？為什麼哥哥星期天還要去補習？為什麼那天鍋爐會爆炸？為什麼偏偏那座大鋼爐會
砸向媽媽？為什麼消防車、救護車那麼久才到？說什麼工廠在郊區，路太難找又太小？
都是大笨蛋！
我也氣媽媽，她為什麼要叫我在家練鋼琴，自己跑去旁邊的工廠陪工人加班？她
不是答應我今年寒假要全家去香港迪士尼樂園玩？她還說等我長大，身材發育到撐得起
她訂婚的那件旗袍時，要再訂製一件同款式的旗袍，我們要穿著母女裝拍復古照。
她說話不算話！
我討厭那些來家裡幫忙的長輩們看我的眼神，有的叫我要勇敢堅強，那你來堅強看
看哪？有的還沒有說話，一看到我就自己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拜託不要關窗戶！媽媽的味道會不見！不要來煩我，通通都走開！
現在應該在英文小考了吧？我不想進教室，不想讓老師和大家看到我紅腫的眼睛，
不想再回想媽媽出事的那天下午。可是，老師和同學們一定會問東問西，真煩！不知者
無罪，你並不知道我媽媽意外過世的事，我不會怪你。
你知道嗎？那時，我媽出殯以後，我就把頭髮剪短了，我把媽媽最喜歡的那張獨照和
剪下來的長辮子，還有媽媽以前幫我買的所有髮飾裝在一個木盒子中，誰都不可以碰，
我爸也不可以。想她的時侯，我就拿出來看。
雖然已經過好久了，有時候半夢半醒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一隻溫柔的手正輕輕的撫
摸我的頭髮。真的，我感覺到那隻手的溫度，不是作夢，我知道，一定是媽媽回來看我
了。
我常常在想，要是媽媽能再幫我綁一次蜈蚣辮有多好？以前看到別人穿母女裝，覺
得好蠢，現在多希望媽媽還在，如果可以穿母女裝，牽著手一起逛街有多好？
第二節快要上課了。我想跟你說，如果你不生我的氣，這個星期天，你要不要來我家？
我給你看我的木盒子，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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