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宗弦
圖／蔣依芳
「糟了！」怡玲看了時鐘，驚慌大叫。他跟阿媽講好只出去兩個小時，沒想到一晃眼超過了四十五分鐘。
她匆匆告別同學馨妤，跨上腳踏車疾駛而去。
推開家門，陣陣呻吟傳來。她奔過去，看見阿媽跌坐在浴室的地板，溼了褲子，五官皺成一團。
「快！扶我……唉喲……我的腰，又痠又痛……」
怡玲吃力的扶阿媽到床上，阿媽順勢拿起手機說：「我打給你媽，萬一有個差錯，這個刀就白開了。」
怡玲一身冷汗，臉色泛青。半年前，阿媽多年的腰痛嚴重復發，幾乎無法動彈。她沒有通知爸爸，而是聯繫媽媽陪她去看診。
經過精密的檢查，醫生說是嚴重的椎間盤突出，必須開刀，用人工的珠子取代椎間盤進行矯治。開刀住院加上恢復期，至少需要一百天的時間，阿媽都必須躺在硬床板上來固定骨架，讓傷口復原。這期間必須別人幫她擦澡，如果要上廁所，也得由旁人為她束上防護腰帶，才能下床撐四腳架移動。
聽媽媽說，爸爸知道病情後，「他們」那邊就開始煩惱了：開刀、住院、請看護，要用健保還是自費？該花多少錢？最去哪裡請個好看護？
後來，媽媽自告奮勇當任看護，且只收半價，但週休二日必須爸爸接替。爸爸猶豫不決，阿媽聽了卻堅持說：「我不要外人照顧，我只要自己人。」
但其實媽媽已經不是「他們」的自己人了。
爸媽已經離婚三年，怡玲和媽媽搬走了，租房在附近。一年多前，爸爸娶了新媽媽，搬到外縣市，老家只剩阿媽一人。
怡玲不懂，為什麼媽媽要把看護的事攬過來做？為什麼還常帶她回去，煮越南菜給阿媽吃，跟阿媽有說有聊的。
爸媽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趕快，計程車在外面等了。」媽媽匆忙進門，然後和她扶著阿媽搭上車，直奔急診室。
媽媽原本在餐廳當廚工，為了照顧阿媽，只好辭去工作，也退房租，跟怡玲搬回去住。媽媽料理家事，幫阿媽擦澡、束腰帶，陪阿媽聊天，晚上睡在一旁地板，因為阿媽半夜上廁所，她也得起來幫忙。
爸爸來接替的週休二日，媽媽也沒閒著，她回餐廳端盤子，賺點錢。一個多月後，爸爸接到公司派令，必須到馬來西亞出差兩個月。他好無奈，轉而請怡玲在假日幫他的忙。
怡玲答應了，但是兩次後就覺得好無聊。因為阿媽總是一直重複相同的話題：
「哎呀！你媽是個好媳婦，可惜他們緣分盡了，我也很無奈。」
「我小的時候家裡很窮，給人送去當養女。我知道寄人籬下的辛苦，所以呀，你媽從越南那麼遠的地方來，我知道她很不容易的……」
看起來，阿媽和媽媽很能相互體諒，可是怎麼就沒人體諒她呢？
假日時，馨妤常邀她去吃速食、逛賣場，她都不能去。馨妤不高興，說了好多媽媽的傳言，怡玲聽了更生氣了。
上個禮拜六，阿媽看出怡玲很煩躁，就跟她說：「
我睡午覺的時間你出去走走吧！兩個小時內，我應該不會想上廁所。」
「可以嗎？」
「你放心，不跟你媽媽講。」
怡玲好開心，偷跑了兩次，但這一次玩過頭了。
阿媽受不了憋尿太久，自己束腰帶起床，但是腰帶沒束緊，腰痠而跌倒，怡玲闖了大禍。
媽媽在車上知道了實情，趁阿媽在照核磁共振時，生氣的罵怡玲：「你真不應該，貪玩！自私！」
「你只會說我？」怡玲也把悶氣發泄出來：「人家跟我說，你媽死皮賴臉賴在前夫家，不知道什麼企圖？還說你喜歡當外籍看護，羨慕看護輕鬆好賺，不必在廚房吸油煙。你害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還說我？」
「你錯了！」媽媽語重心長的說：「那時候我嫁來臺灣，阿媽把我當女兒一樣，教我很多事。她知道我不習慣吃臺灣菜，還騙我說她喜歡吃越南菜，要我常煮給她吃。雖然阿媽現在不是我的婆婆了，可是我永遠把她當成自己的媽媽呀！」
雖然如此，怡玲還是不高興，「都是爸爸害的，把麻煩丟給人家。」
「不！你既然答應了，就要說到做到。我只問你，你愛阿媽嗎？」
「愛呀！阿媽很疼我，給我零食吃，還會給我零用錢。」
「愛是一種責任，不是嘴巴說說的。」
聽到這兒，怡玲慚愧低頭，無言以對。
醫生看過報告後，說：「還好脊髓和傷口都沒有變形，只是虛驚一場。」
「對不起……」怡玲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卻忍不住潰堤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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