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4日 星期一

《國語日報》(文藝版) 2016/01/02-少年與貓

專 欄:【少年與動物系列小說】 

專欄簡介:城市中,多屬於人與人的關係,但是人與動物也建立起對應,所以對於「寵物」,便有了「毛小孩」這個說法。本系列以少年為主角,探索人與動物的連結、互動、甚至是「對話」。我們讓故事發生在城市,在一個匆忙的、疏離的水泥群體中,讓人與動物的交織,孵化神秘的、溫馨的情節。吳鈞堯從事小說寫作多年,頭一回有計畫書寫少年小說,並以少年跟動物為主角,挖掘更多、更豐富的,屬於人與動物的故事。


少年與貓 

吳鈞堯

遠遠看去,貓像一支燭台,站在少年面對長巷的窗邊。
少年叫小風。他書讀累了,便抬起頭看一會貓。彷彿貓成了他的天空以及星辰。貓被誤認為燭台,那是因為貓有耐性、而且優雅,經常一個姿態一站,就個把小時。
經常是小風的燈光一開,貓就跳上窗邊。背光,貓是花、灰的或者斑紋?只有他知道,經過窗下,只能看過兩點尖聳的耳朵、好看的軀體線條,心裡恍然說,「喔,一隻貓。」貓安靜,但有聲勢,因為時光流啊流,窗口的燈隨著夜深,而顯得更亮,貓的模樣越暗,越像心靈的姿態。

白天,小風上學以後,貓不站在窗口了,他上課時常想到,家裡沒有人,只剩下貓咪時,牠做甚麼事情?吃些貓食,舔幾口水,然後模擬面人面獅身、皮卡丘等姿勢,好在入夜後,在他的窗口擺不同的姿勢?小風想到這裡,不禁微笑。
貓跟小風,是彼此找到對方的。小風經過長巷徒步上學,看見一隻貓躺臥在一樓人家架設的鐵皮屋頂上。那一天陽光花白,空氣飄來淡淡花香,是個亮晃晃的春天。小風趕上課,眼神伴著貓,腳步不停,第二天,又見著貓。貓翻身爬起,跟著他走了一段路。貓不是狗,當然不是跳下街,跟著小風走。是小風走著,貓在陽台上跟著,遇到懸空的地方,貓變成了豹,跳了過去。
「媽,一隻貓跳過了懸崖?」兩個屋頂著透空處,是懸崖、也是深淵,貓輕快而躍。小風趕上課,媽媽趕上班,他被媽媽拖著走,他可以看貓,媽媽必須看路。又過幾天,小風實在忍不住,強行拉住媽媽,「你看,貓咪飛起來了!」這一回媽媽看到了。貓不需要助跑,愜意一跳,躍到兩公尺外的另一個屋頂。
連媽媽都看傻了眼。貓尾隨小風而行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一次,是跟到了長巷的盡頭。當天晚上,他開燈讀書,發覺貓站在窗邊。他開了紗窗,貓咪輕叫一聲,跳上書桌,看了小風一眼,跳下地板,左瞧右望,然後又到客廳與陽台,好像判斷小風與他的家,是否適合居住,有了答案以後,才踱回他房間。
小風的父母曾為了養貓而爭執?髒?會抓花沙發?會引發過敏嗎?觀察了幾天,發覺貓機警伶俐,把自己打理得非常乾淨,除非睜大耳朵,根本聽不到貓跳下餐桌的腳步聲。而且他們發現,自從貓進駐家裡以後,孩子讀書的時間變長了,「竟然來了一隻伴讀的貓……」媽媽欣慰地說。
貓因為安靜,被暱稱為「貝殼」。總是站在窗口,陪伴小風。他看著安靜的貓,想像貝殼聽見了甚麼,總如此專心?讀書讀書,總是依循他人的文字而思想、思考,不讀書的貓,讀到甚麼、看到甚麼了?
小風國中畢業前,帶了友好的同學到他家聚餐,跟同學說,「來看看貝殼吧。」一夥人輕聲推開門。小風功課突飛猛進,同學們都知道伴讀的貓,都感到好奇。貝殼察知外頭有動靜,弓身戒備,等門一開,看著這麼多人,跳上書桌、窗邊,回頭看一眼,躍上鄰居家屋簷。
小風與父母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貝殼。小風專門巡視屋頂,尤其是他初見貝殼的屋頂。幾個月後,貝殼回來了,跳上小風的書桌,一如以往,彷彿牠已透過旅行,原諒他的無禮。
不過一個暑假,小風長高,嗓音也粗了,但無論小風變成青年、中年或者老年,總有一顆童心依偎著。那就是貝殼,儘管不說話,偶爾喵喵喵,已是身心的依靠。
貝殼一如許多個夜晚,陪小風讀書。他不似以往,累的時候抬頭看牠,說些學校的事,談些私密的、連父母都不宜知道的秘密。貝殼當時聽著,鑽石時般的眼睛閃閃發亮,儘管不發一聲,卻也像說話。小風長大了,他的世界有一隻貓,但不只一隻貓。他有電腦,跟剛剛得到智慧型手機生日禮物,他借用電腦的無線網路,與畢業後,散在各方的同學、朋友,組對話群組聊天;常上他們的臉書查看動態。無聲的深夜,經常非常喧嘩,幾乎讓人忘了世界曾經安靜;或者,安靜是這世界需要的聲音。
「怎麼不放你家的貝殼呢?」有人PO了可愛的寵物照片,獲得滿滿的讚,同學建議小風跟進。「媽、爸……貝殼呢?」父母從客廳揚聲說,「好久沒看見了,不是都待在你房間的裡嗎?」
貝殼、貝殼?小風推窗,張望、嚷喊。手機與電腦一連串的訊息聲,唆使他回到座位。慢慢的,少年也越長越像一隻燭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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