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5日 星期五

《中國時報》2013/3月-曼哈頓的樹-人才濟濟,樹木稀稀


整整兩百年前,紐約市政府通過了一個都市規劃方案,徹底改變了曼哈頓島的原始景觀,有山鏟山,有水填平,大部分的樹免不了成為愚公移山式都市規劃的犧牲品。從我家門口向北張望百老匯大道,窮極目力,一棵樹也看不見。  從曼哈頓下城百老匯大道我家開始,東西南北各走上幾條街,除了兩三個小公園之外,我曾經數過,街道兩旁的樹不過二十幾棵,而且沒有一棵像點樣子,更沒有一棵可以在下面乘涼。  怎麼搞的?怎麼這個人才濟濟的國際大都會,其樹木竟然如此稀稀?  不錯,這裡指的只是曼哈頓,紐約市五個區的一個區。但是,直到一八九八年,這五個原本各自獨立的城鎮才合併為今天的大紐約。之前,紐約即曼哈頓,曼哈頓即紐約。  其他四個區的街道樹木都比較多。只有曼哈頓,難得有那麼幾條街上會有樹蔭。怎麼回事?我跟你說,不容易。  現代都市計劃的犧牲品



四百年前,當荷蘭西印度公司發現了曼哈頓,並在其南端建立了交易站的時候,這個不過一萬五千英畝的小島,可以說是一片處女地。有山有樹,有溪有湖,有鹿在跑,有魚在跳。  這個自然面貌,儘管一直不斷有人口增長,市區擴展,農地開墾,但是在荷蘭和英國殖民時期,大致上沒有太大的改變,直到美國獨立。  兩百多年前,紐約市政府通過了一個都市規劃方案,即所謂的「一八一一年格狀計劃」(1811 Grid Plan),徹底改變了曼哈頓島的原始景觀。  可別小看這個聽起來像是又一份官僚文件的都市發展計劃。想想看,一八一一年(清嘉慶十六年),紐約人口不到十萬,聚集在這個不過十三英里長,一至二英里寬的曼哈頓島最南端,大約二平方英里的範圍內。其他都是原野,有山有樹,有溪有湖。  而這個「一八一一年格狀計劃」,儘管保留了當時的市區(大體上一直保留至今),但是要把市區外整個那片原野,有山鏟山,有水填平。雖然市政府也在設法保留林木,但是可以想像,大部分的樹還是免不了成為這個愚公移山式都市規劃的犧牲品。  當然,這是一個目標長遠的都市建設方案,經過了半個多世紀才算落實。可是,今天你看到的曼哈頓市容,其南北大道和東西橫街,也正是按照這兩百年前確定的棋盤式格狀都市規劃方案擴建出來的。  可是當初又怎麼會搞出如此一個大刀闊斧的都市計劃?兩百年前的紐約都市發展計劃,究竟不是大約同時期的倫敦、巴黎,或近二十年來的北京,即古城現代化,曼哈頓當初可以說是從零開始。  從最基本的角度來看,其中心思想是荷蘭留給後代紐約的一筆遺產。當初西印度公司之所以在曼哈頓建立交易站,其首要目的,其唯一目的,只是貿易。這個商業精神也正是「一八一一年格狀計劃」所繼承的一個主要考慮,即一步步將曼哈頓島上的原始山丘湖溪林樹,鏟填砍伐之後成為平地,再一步將一切可以,也應該埋在地下的基礎設施全埋在地下,再一步步把地面街道鋪上磚石柏油水泥,再一步步在其上蓋起房舍和日後的摩天大樓。  平地和棋盤格狀街道方便了測地量地,買地賣地,從事各種商業活動。經濟考慮戰勝了大自然。但是這個「一八一一年計劃」,不論它當時和之後受到多少指責,說它摧毀了整個自然原始面貌,可是它的確為後世紐約成為一個國際大都會,打下了一個可供發展的物質基礎。  不錯,代價很高,但是都市的需求壓倒一切。這是人類發展的一個無可避免的後果。想想看,在世界各地文明出現之前,整個地球都是自然原始面貌。  樹木普查結果令人咋舌  以這個商業精神為主導,並在如此一個大環境之下,曼哈頓街道對其兩旁樹木之不友善,可想而知。  街道樹木在此的定義是,任何距離人行道的路沿十五英尺內的樹木。那考慮到曼哈頓,除了一些住宅區之外,全島幾乎都是熱鬧的商業區,辦公大樓,或吃喝玩樂的所在。那再考慮到栽培樹木需要大量的人力財力,更不提街道樹木擋住了招牌廣告,帶來了蚊蟲病患……。那曼哈頓因此而樹木稀稀,幾乎是必然的後果了。  但公平地來看,市政府並不是不想綠化紐約。在世界各國都有定期人口普查的今天,很難想像是紐約,遠在一九四八年,就曾舉辦過一次「樹木普查」,真的一棵一棵數遍全城的街道樹木。結果?公園之外,全紐約五個區共有五十四萬八千多棵街道樹木。  樹木普查雖然不像人口普查那樣定期舉行,但是比較單純,至少沒有什麼「非法」、「偷渡」或「流動」樹木之類的問題。  一九九五年,紐約再次進行樹木普查。市政府在上千個志願人員協助之下,兩人一組,一條街一條街,邊走邊停邊數邊記街道樹木。  這次要比上次全面而科學:地址、位置、該處棵數、大小(以樹身離地四英尺半處圓周為準)、樹種、樹狀、根狀……,結果?紐約街道樹木比五十年前還少了四萬多棵。  唉!在紐約,十年樹木可要比百年樹人還要難!  不錯,五十萬棵是紐約五個區的街道樹木總和。曼哈頓有多少,我不敢確定,但是從我家門口向北張望百老匯大道,窮極目力,一棵樹也看不見。  當然,這裡說的只限於街道樹木,不包括紐約大大小小公園內的樹。而就曼哈頓一個區來說,大小公園總有六十多個,其中最著名的當然是舉世聞名,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歷史的「中央公園」。  紐約綠肺:中央公園  兩百年前的「一八一一年計劃」,因為沒有規劃公園而受到市民的抗議。為了彌補此一失誤,市政府開始在曼哈頓正中間,為建造公園而逐步收購了私人擁有的八百四十三英畝地產。然後經過一次國際性景觀設計公開競賽,再又花了二十多年建造完工,這才終於有了這座於南北戰爭前夕一八五八年開放的中央公園。  這是一座工業革命之後,在英國首先創始的將鄉野帶入城市的浪漫主義風格設計,一座偉大的景觀建築傑作。  對紐約居民來說,除了在熱鬧市區中心可以享受一個鄉野式公園之外──其大草坪當初真的靠牧羊來維持──景觀建築設計還引進了不少新樹種。但最難能可貴的是保留了更多的原始林樹,這就是為什麼,當你站在帝國大廈或洛克菲勒中心的瞭望台上,向北遙望中央公園,你所看到的,除了幾座湖泊水池和大小草坪之外,是整片叢林。  但是這個中央公園又究竟有多少樹?市府公園部應該知道至少一個概數。但究竟有多少?好,我現在可以轉告各位,中央公園共有兩萬三千多棵樹。  怎麼會如此精確?這主要歸功感謝兩位熱心市民,一位是前《讀者文摘》編輯,也曾寫過一本關於紐約樹木著作的愛德華.伯奈德(Edward S Bernard)。另一位是平面藝術設計家肯.查雅(Ken Chaya)。他們二人各自獨立研究公園樹木多年,並在沒有任何公私資助之下,單憑二人對紐約樹木熱愛關注,各自掏腰包,花了兩年半的時間,一棵一棵地記錄描述,最終共同合作而繪製了這份二○一一年春出版的《中央公園整體:繪圖定本》(Central Park Entire:The Definitive Illustrated Folding Map)。  這份中央公園樹木圖,不但一棵一棵列出每棵樹的位置,還以不同顏色區別樹木種類:深綠表示松樹,楓樹深紅,木蘭淺紅,銀杏淺綠等等;又以簡易圖形分別顯示桑樹、紫藤、橡樹……,總之,這份公園樹木圖,以抽象符號彩色繪製了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三棵樹,將近一百七十五種樹類,並顯示了這八百四十三英畝園地上百分之八十五的植物。  當曼哈頓的街道樹木是如此之稀稀,就不難理解中央公園的樹是多麼受到居民的熱愛、保護和尊重。在一個八百萬市民的大都會,有兩萬多棵樹的中央公園,是紐約的一個最佳天然空氣調節──吸入了市區廢氣,釋放出純淨的氧氣。  李鴻章訪美植樹紀念  曼哈頓大大小小六十幾個公園,除了中央公園之外,還有一個聲譽極佳,位於西城,沿著哈德遜河而建的「河邊公園」(Riverside Park),這座細細長長的公園不如中央公園出色,也沒有那麼多的樹,可是在這裡,隔著那條大河,在那日將西落的黃昏時刻,你可以目送那夕陽徐徐消失在地平線下。  但是對尤其是華人居民遊客來說,這河邊公園還有一個值得到此一遊一感歎的獨特一景:曼哈頓一株極不尋常的樹。  公園北端峙立著一座雄偉壯觀的紀念館,即美國內戰北軍統帥,後當選第十八任總統,尤利西斯.辛(普森).格蘭特的將軍墓(Grant’s Tomb)。而在其北花園,一位近代中國風雲人物,曾在此處植樹一棵。  十九世紀末,大清帝國太子太傅文年殿大學士,合肥李鴻章,首次代表天朝,於一八九六年五月前往俄國,參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禮。之後順道周遊歐洲,訪問了德國、荷蘭、比利時、法國和英國,並在次年一八九七年春(光緒二十三年),橫渡大西洋而來到了美國,在紐約登陸。  可以想像,來到了紐約,除了參加一系列的集會宴席之外,我們這位大清最高使者,恰逢其時,不能不去憑弔他的一位老友,即那位挽救了美國命運,並剛在河邊公園落成的國家公墓入葬的格蘭特將軍。  二人是舊識,早在此之前,格蘭特將軍於其總統任期屆滿之後周遊世界,並在亞洲訪問了暹羅(泰國)、緬甸、日本。同時,一八七九年(光緒五年),當他以這個年輕共和國首位卸任總統的身分,訪問古老中華帝國的時候,代表大清王朝接待這位貴賓的,正是李鴻章。  於是,二十年後,大學士李鴻章,在出使美國大臣,二品禦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鐵嶺楊儒陪同之下,前往河邊公園格蘭特將軍墓行禮,再繞到其北花園親手種植了一個樹苗,一棵可以活上幾千年的銀杏。  兩位十九世紀歷史人物,一東一西,因這棵樹而在曼哈頓留下了一個根深持久的紀念。  一個多世紀下來,物換星移,這棵銀杏現在也長到好幾十英尺高,且枝多葉茂,欣欣向榮。而在它跨入其生存的第三個世紀的今天,依然默默無語地俯視著哈德遜河水滾滾東流入海,曼哈頓萬物生靈的世代輪替,紐約這一百多年來的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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