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華堂
圖/蔣依芳
周六那天下午,南台灣的天空晴空萬里,李永風隊長開著分局的偵防車,好不容易假日輪休,準備回家跟妻兒渡周末。
穿山越嶺的南迴公路就在荖濃溪畔,從孤峰突起峭立於溪岸的十八羅漢山下經過時,他放緩車速,打開窗子欣賞那渾然天成的山水風光。
突然前面渾暗的隧道那邊,傳來一陣越來越大的歌聲,那是他在警專時期余天唱紅的那首國語歌曲: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把它給忘了 那些舊夢已隨風飄 往日甜蜜有多少,歡笑有多少 如今已不在我們身邊繞……
不過,那輛迎面而來得利卡9人座休旅車,實在太猖狂了,車窗全開,開得大的音樂和歌聲,在兩車擦身而過時,那嘹亮的歌聲變成刺耳的噪音。車上載滿了奇裝異服的年輕男女,他還看到副駕駛座一個棕黑色皮膚,把長髮綁成馬尾的中年男子,把一張張的紙片往窗外投,紙花如雪花一般飄呀飄,飄在荖濃溪卵石灘上的上方。
他毫不思索的煞車,嘎咿咿一陣迴過車,加足油門追上去,想制止那一車囂張的年輕人。對講機響了,趕緊停下車,是分局長-老江嚷著要他取消休假,緊快趕往寶來橋下,那裡發生無頭屍命案。
完了,昨晚才跟妻女講好了,要帶她們去美濃吃粄條,還要去黃蝶翠谷看蝴蝶,這下子都泡湯了。
原來無頭屍的陳屍處,不是台20線跨荖濃溪的寶來一號橋下,而是附近另一座橋-溫泉區那邊的133縣道,也就是跨越寶來溪那座鐵橋。
無頭屍卡在橋墩下的枯枝上。那應該是上一次颱風做大水時,後山土石流沖刷下來的雜木殘留下來的枯樹。李永風小隊長趕到現場時,他的助手小陳已經已經在橋下拉上半圈塑膠繩,他領著小隊長走到橋下的現場,看到那名無頭屍,腰部以下的下半身泡在水裡,身上的衣服已被連日的豔陽烘乾,但仍殘留一些水漬和血跡。
由於是無頭屍,只知道是男性,一時卻無法判斷他的年齡。李永風看到那人身上披的外套,無扣,應該是麻質的。一個在現場看熱鬧的鄉公所池姓工友跟她說:
「嗯,是麻的。」
「那…應該是原住民吧?」小陳問。
那工友說:「是布農。」
「你怎麼一口咬定?」
「我就是布農呀,我們族人穿的衣物,我一看就知道。」
回到六龜分局,老江分局長主持的專案會報上,大家聽取李小隊長的報告,目前除麻衣佐證布農族人外,無其他物證,也不知死者身分是誰。分局長吩咐將初步報告上呈縣警局刑事組,並將死者身上的血跡採樣,送請刑事局做DNA鑑定。檢察官認定是他殺,以偵字案著手展開偵辦,縣警局上和老江指定李永風那個刑警隊為偵查主體,並限期一個月破案。
李隊長和小陳整天都在南迴公路,奔波於荖濃溪兩岸美蘭地、上寶來、勤和幾個布農族部落,沒找到線索,案情陷於膠著讓永風苦惱不已。
他們拜會部落的頭人顏老先生,老先生族名叫阿里曼,是日治時期抗日英雄拉荷阿蕾的長孫,他對於荖濃溪流域的布農族番情相當熟悉。
阿里曼說:「如果死者真是我們布農,兇手就不可能是我們族人…這整條溪,從梅山口到頂荖濃,都是我們郡社群,都是同祖先的族人。」
小陳說:「聽說,你們原來都會獵人頭?」
「那是從前,我們降服之後再也沒有獵過人頭了。」
「那……從前,你們會獵那些人的人頭?」隊長問。
「有呀,很多,譬如魯凱族下三社、大社群,還有後山的阿美族。」
「那,有哪些族會獵你們的人頭?」
「我說的那幾個,如果是敵對的部族,都會…還有,從前排剪也會。」
「排剪?」
「就是排剪社呀,住舊社那邊的,他們是南鄒族。」
隊長和小陳的眼睛一亮,兩人一會眼神之後,立即拜謝老人家,決定前往舊社看看,也許能得到什麼線索。
路過少年溪遊樂區時,隊長看著荖濃溪對岸那邊,突然叫小陳停車。
「隊長,怎麼了?」
「你看看那邊,吊橋的那一端…」隊長跨下車,指著矗立於溪畔那座銀灰岩石的錐形山。
「哦,那是鬼石,這一帶的人叫它為妖怪台。」
「妖怪台……好奇怪的大尖石!」
碰的一聲關上車門之後,李永風還是低頭沉吟著那個怪怪的大尖石。
如果沒有阿里曼的指點,這條南橫公路來來回回走了上百趟了,也不知道就在公路旁小山崙上方的台地上,有一個南鄒族人的小部落。
這個叫做舊社的村落很小,大約只有六七戶人家,他們就在一家木屋前,跟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家聊起來。老人家說,從前這裡有十幾戶人家,後來逐漸搬走了,現在有住人的只剩四戶。
「他們搬去那裡?」
「有的去六龜,有的搬去高雄和旗津港…還有幾戶,搬回那瑪夏。」
「那瑪夏?」
「就在山的那一邊。」老人家指著西方群峰起伏的山巒。「在甲仙在過去,三民鄉那邊。」
「那不是…都是布農嗎?」
「是布農,不過,還有不少人是卡那卡那富,我就是卡那卡那富…」
「可是,阿里曼說,你們是南鄒族?」
「我是卡那卡那富,被四社的沙阿魯招贅進來的…」
他們被老人家搞糊塗了,什麼卡那卡那富?沙阿魯?一下子又是南鄒族?
隊長乾脆單刀直入的問。「你們舊社,跟勤和的布農族,交情怎麼樣?」
「從前…我年輕時聽老人家說,沙阿魯初來時,跟布農聯合起來,打大武隴,我們獵過很多人頭。」
「你說打誰?」
「大武隴來的化番呀!」
隊長跟小陳面面相覷-這個老人家一下子卡那卡那富、沙阿魯,一下子又是大武隴,讓他們聽得如墜五里霧中。
小陳跟他擠眼色,小聲的說:「隊長,我們還要問下去嗎?」
「我看…他不是我們要的菜。」
兩人相視苦笑,拜謝老人家跟他道別。
從小山崙上滑下來時,李永風看著溪對岸峰峰相連的山巒,遠處的霧頭山埋在濃白濃白的雲堆裡。他想:這個案子可能難破了。
所幸回到分局之後,又燃起一絲希望。
縣警局刑事組那邊,傳過來一個很詭異的命案-高屏溪出海口的汕尾港,發現全身沒肉只剩下骨骼的屍體,引起分局裡的警官和員警的興趣,大家七嘴八舌的談論起來。
「為什麼身上沒有肉?」
「一定是在海上碰到大白鯊了。」
「不是,是在港邊的漁塭池裡。」
李隊長的眼睛一亮,十幾年的刑事經驗累積的敏感度,讓他覺得先後發生的命案似乎有什麼關係?
他跟小陳使個眼色說:「走,我們去汕尾。」
台29線公路,一路沿著荖濃溪和高屏溪兩岸南行,過了高速公路之後遠遠看到佛光山,他心裡跟佛祖默禱,希望此行要得到一些線索,有助於命案偵破。
遠遠看到林園工業區那片大煙囪時,他們後方傳來一個女子的呼叫,小陳把車速緩下來,那人從巷口竄出來向他們揮手大叫:「等一等啦!」
小陳把車停住,跟那年輕的女子揮手。
「你認識她?」
「認識,是古嵐妹…中國時報的地方記者。」
古嵐妹跑著過來,喘吁吁的說:「剛好碰到你們,幫我一個忙好嗎?」
小陳問:「發生什麼事?」
「那家黑心的化工廠,又在偷偷排放毒水了,小陳,你們幫幫我…」
「幫什麼?」
「幫我圍事,給我壯膽,我去取樣,並拍幾張照片告發他。」隊長有點摸不著頭緒,問小陳:「怎麼回事?」
「她怕…隊長你不知道,那些黑心工廠的保全,都很兇悍。」
古嵐妹跺著雙腳撒起嬌來。「好不好啦,拜託拜託…」
三個人說了半天,最後古嵐妹上了他們的警車,小陳放給她得到獨家新聞,等回頭之後,小陳同意幫她把風。
三人抵達命案現場,原來死者不是在魚塭池裡,是趴在溪岸邊的魚塭堤上。隊長的眼睛亮起來--屍身其實還有一些黏在骨頭上的肉,身上也披著麻,從胸腹特徵上看來應該是個女性,年齡應該65歲左右。
現場負責的刑警隊,請來縣府民政局山地科的老員工說,那麻衣是魯凱族下三社的花紋,他還說,那樣的麻原料大多產於濁口溪上游的多納山區。
「多納是…」
「隊長不知道多納呀?」古嵐妹神氣的說:「我知道,那是魯凱族的多納部落,從茂林那條路一直進去,很深山哦…我去那裡洗過兩次溫泉。」
「小陳,走,我們多納走一趟!」
古嵐妹:「你們去過多納?」
李隊長和小陳搖搖頭,古嵐妹說:「我保證你們找不到。」
小陳:「那,你帶我們去?」
「是!」古嵐妹誇張的一個敬禮,大聲的說:「警察大人,遵命!」 (明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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