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獅文藝》2014/10月－薛丁格的我

發表於「幼獅文藝」雜誌 2014年10月份

薛丁格的我

◎李亭漢

我知道你連續打了上百通電話,看到密密麻麻的未接來電是你的名字就知

道你很擔心,所以不要再鬼吼鬼叫了。

沒什麼。上高中後,本來就很少天天說話了,不是嗎?畢竟學校不同,作息

乖,不要讓我一副安慰女朋友的樣子。

關於尉霖的事情......啊,我們沒有吵架,不用瞎猜,只是有些事情想告訴你。

天空下著綿密的雨。雖然床頭鬧鐘顯示十二點五十五分,我連一點睡意都沾

不上,就在這難得失眠的時候,手機響了,我接起電話。

在電話裡他不肯多說什麼,這不像他,你也很清楚他什麼都不隱瞞,對我們

嗯,我當下也覺得很奇怪,但我還是去了......別這麼驚訝,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跟他家只隔幾條街,而且我有他家鑰匙,去他家沒什麼大不了的。嗯?爸

......我當然知道深夜出門危險,但先聽我說好嗎?

慢慢地走到他家。一路上,我不斷想著他打電話給我的理由,我再怎麼想只

你只是忘記名字。沒關係,那其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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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想到了,就在那個時刻,很強烈地這麼感覺罷了。

說到沒輒,不知道我有沒有和你提過是縈央向尉霖告白的。

然後,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向我們班班草尉霖告白了。

畢竟我一直在尉霖身邊。他和縈央是告白之後才開始來往的。噢,你誤會了,

他們沒有馬上交往。尉霖先婉拒了她,和她先從朋友做起,幾個月後就交往

了。唉,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重紗」,就不要對他們的迅速交往

她是那種很黏男朋友又沒安全感的女生,只要下課,她就會跑來我們班找尉

霖,因此,尉霖愈來愈少和我們這些朋友相處。

啊,你誤會了,她倒也不是大喇喇地出來搶人,她不會明講什麼,只會默默

出現、帶著乖乖牌的笑容,給人壓迫感。每次我和尉霖說話到一半,她就會

靜靜地站在那......你也知道尉霖的個性,他不可能冷落女朋友。所以,漸漸

地我們也很少當面聊天,頂多回家用facebook聊天吧。

因為一些現實因素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整天窩在一起聊天、打電動,雖然相處

時間少,還是很重視彼此的。自從你離開後,鐵三角缺了一角,另外兩角散

了也很正常。人散了,感情還是繫著,這才重要......別笑,我才沒有故意裝

小時候真的好單純,「要當永遠的好朋友!」和「要一直玩在一起!」之類的,

聽起來好純真無邪。是啊,沒辦法,長大之後總會有很多現實因素阻礙孩時

願望,尉霖也不是刻意冷落朋友、違背說過的話,畢竟「永遠在一起」要實

嗯?小時候沒這麼說過?當然,這不是我們三個還只有我現在小腿高的蘿蔔頭

時期出現的,那是尉霖國中提到的──沒有嗎?你沒印象?啊,那天你生病在家

休息,難怪沒聽到......所以,那句話是對......沒什麼,我沒說什麼,你別在意。

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不用在意。

抱歉。本來想單刀直入點,卻不小心把話題扯開......說實話,我現在的腦子

有點亂,而且我突然想到,你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沒有補足這些訊息,就

算我講了我想講的,也就是那天的事,你應該也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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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到適合的順序,就會有條理地讓讓你知道始末。但是現在,我先講我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常常玩戳戳樂嗎?

四格是紅色的糖果,二格是金屬製的成對玩具戒指,最後一格也是最好的──最

買下小戳戳樂,然後一起在我家前院的樹蔭下,一格一格戳開......你還記得

你連戳五次銘謝惠顧啊。哈哈,現在想起來,天底下竟然有運氣這麼背的人,

笑死我了......喂!不准再提尉霖把戳到的戒指套在我無名指上這件事,我現

在已經長得不像女生了,不准嘲笑我。

12的機會戳到銘謝惠顧,有4/12的機會戳到紅色糖果,有2/12的機會得到玩

具戒指,有1/12的機會拿到巧克力。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機率問題,在你戳破

格子的紙封前,你不可能確定裡面有什麼。

換言之,格子內「既是銘謝惠顧、糖果,也是巧克力、戒指」的曖昧狀態,

同時並存的不確定狀態,直到你戳破為止。

更清楚他是因為音譯中有個薛,和他的姓氏一樣,他才取Schrödinger(薛丁格)

這個名字。蠢得要命的理由,Schrödinger根本是姓氏不是名字,他偏要拿來當

名字,而且Schrödinger根本是德語吧,已經吐槽他好幾次都不肯改。對,真

的不是尉霖的貓,你忘記他對貓毛過敏了嗎?這也不是什麼新品種的貓,聽

薛丁格的貓是涉及量子力學的弔詭思想實驗。

聽起來很難?沒關係,我沒有打算和你深入討論它在物理學上的意義,社會組腦

袋的我當然不懂這些。只是之前聽尉霖提過,覺得很適合拿來解釋之後要提的事

容器內有放射性物質、放射線的偵測器、裝好的氯化氰氣體。如果偵測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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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到放射線,就會釋出氰化氰,殺死裡面的貓。假設放射性物質有50% 的機

率會衰變,50% 的機率不會,這兩種情況導致裡面的貓有機會活著有機會死亡。

那麼,根據量子力學的內容,這貓會處在又死又活的疊加狀態──曖昧而不

但那違反了量子力學裡的理論,產生了矛盾。原先在薛丁格方程式內推算的

概率,全因你打開容器進行觀測,造成波函數塌陷──因為觀測而失去不明

所以我們沒必要去探討那個,這種東西丟給自然組,或是尉霖這個理科天才

所以,當我們預期某件事的發生,沒有避開卻觀之就是種介入。同理,手指

戳破紙封前,格子裡有不同可能性共存的狀態,可是一旦你戳破,便造成塌

縈央其實是個有強烈控制慾的虐待狂。

除此之外,謠言還說她在外頭進行情色交易。

要是這兩個字可以簡單帶過就好了。你還記得B B C Sherlock第二季出現的Irene

A dler嗎?就是那樣提供「懲罰遊戲」服務。

我已經從尉霖身上的傷痕得到縈央內在人格的證實。我看到了,所以我的觀

測形成既定事實,在證明我的猜測的同時,毀去其他曖昧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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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冷淡期。怎麼傳開的?是兩張照片造成的。一張拍著縈央坐上成年男子

的車,另一張則是那個男人被綁住的樣子。照片清晰得足以把整個故事說完,

我只要適時地扔出兩張照片,自然有人會丟出讓愚蠢大眾聽得津津有味的

傳言。真實性?就說是謠言了怎麼會是真的。不過是難忘她帶來悅虐的前男

友,回鍋找她滿足需求罷了。那傢伙也不在乎對象是誰,只在乎繩縛技巧,

所以我約他出來,綁了他、玩了他、鞭了他,拍照留念,成了我影響謠言的

做好心理準備吧,接下來只會讓你更難受。

你愉快出國而尉霖嚴重過敏住院,是因為縈央逼著他抱貓嗎?原本只會噴

嚏的他,竟然全身起紅疹又呼吸困難,我不可能坐視不管!

開始注意直整件事中受益的是誰──是誰在她離開後遞補她的位子?於是

她懷疑我。在那天的前一日,她找上了我,戳破了曖昧的狀態,證實她的懷

的白色T恤都染紅了,再不洗會清不掉。給我,我幫你洗。」

再越過我關上大門。我拿著衣服走到浴室,看到縈央瞠大眼睛浸在紅色的浴

缸裡。她的膚色比以往慘白,血水裡隱約見到好幾個大口子。施捨她兩眼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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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紅色消失殆盡後,才轉身還他衣服。

我望入他的眼眸深處懇求。「說了,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我剛才做的和我的人生都沒有意義了。」他心碎地看著我回答。

轉身離開,最後拿了把鋒利的切肉刀回來。

他跪了下來,迎合我的高度,將頭埋進我的胸口。我用食指輕輕撫過他的頸

子,盡可能不讓握刀的手顫抖,畢竟俐落才能快速解脫。

這樣一來,不到幾秒你就能解脫了。」

幾秒之後,他沉沉的重心不受控制地倚在我身上。我抱著他的頭,任血液不

我早有「預測」。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接起那通電話、沒有到他家、沒有

縱容他最後的願望──如果我沒有「觀測」,或許他會更果斷地完美處理掉

縈央的屍體,波函數就不會塌陷,現在的既定事實不會產生,那尉霖還會活

著,我和他之間曖昧不明的狀態還會......

縈央從我這得到的答案、尉霖想要說出口的、我死守不肯吐露的,是不為世

俗所接受的──別,別說,說了我先前做的一切犧牲都沒意義了。

現在跌倒的話,旁邊的花瓶會碎掉的。

我為什麼會知道?因為,打從你用我家鑰匙進來的那一刻,我就和你共處一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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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抱歉,因為我很痛苦、很無助、很痛恨一無所知的你,恨你不能了解我為了隱

瞞的犧牲,怨你無法體會尉霖無法公開而選擇的死亡,我痛恨你愉快地生活在不

同的圈子,所以我要對你做件小殘忍的事。我把自己關在客廳掛畫後的大保險箱

內,已經鎖住自己、不吃不喝2天23小時又58分鐘了。我的喉嚨乾得快裂開,

眼前一片模糊,僅存的力氣被用來拿手機和發聲。

我可以預測你的每句話,預錄這段對話並設置為來電答覆,換言之你聽到的

都是事前錄音。我向來就比你聰明比你更善於計畫,不要認為不可能。

實驗開始。我為你營造曖昧,我的朋友。那,你要進行觀測,造成塌陷後的

既定事實嗎?你要排除曖昧不明的狀態嗎?

套用為整個小說文本的結構趣味。小說裡殺意的發萌,動機稍嫌貧弱;最值

得玩味的,反是藉著對其童伴的「告白」過程,將讀者置於傾聽位置,而使

實驗裡可解除不確定性的「觀測」與讀者的「閱讀」行為交織,開放性結局

正似讀者(或小說裡那個曾經「一無所知的你」)永遠無法觸及作者(或小說

裡那個將自己關進保險箱的「我」)那不可探的心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