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6日 星期三

《中國時報》2013/2月-機場的故事3之1-轉機與轉運

機場,又可以叫做空港或航空站,不但是旅遊的出入關口,甚至各國政府莫不絞盡心思,全力打造這個國家門面,因此使得機場本身,往往就屬另一特色凸顯的旅遊景點。建築設計、科技工藝、美術展品、休憩設施、商品購物,都有教人眼花撩亂的驚艷之處。機場,也恆常搬演著悲歡離合的情節,多少親情、友情、愛情從這裡延續連綿,或者斷滅結束。今起本刊推出「機場的故事」專輯,分別著墨在建築欣賞、離返心境、購物樂趣,正值農曆歲末,貼近國人旅遊旺季的時候,細細捧讀別具一番滋味。 ──編者

如果你經歷過松山機場做為國際機場的年代,離開國門的第一站,經常是啟德機場,那個位於九龍市區、狹窄陳舊,據說出了名起降困難的機場,你一定去過天星碼頭,搭乘渡輪在尖沙嘴和香港之間往返,肯定也有機會在銅鑼灣或中環某餐廳,捱過waitress的白眼,她操著流利的英語,熱切的招呼白種客人,一轉身,卻用輕蔑的眼光瞄著你,舉手投足透露著壓抑的委屈,那點源自殖民地的優越感,讓你像突然被刮了一記耳光,熱血沸騰,想發作,卻無從發作,因為她什麼都沒做,但也什麼都做了,你氣得全身發抖,卻是無可奈何。




如果這些事全經歷過,表示你是位資深的旅人,對機場多少會有複雜的體會,曉得它不僅是旅行的起點、休息站和終點,也可能是生命之旅的轉折點,有些人在這裡分手,彼此再無機會重逢;有些人從這兒出發,從此在另外的國度生活,這是他對故鄉的最後一瞥,多少悲歡離合在此上演,人生的酸甜苦辣在這裡嘗遍。

頭一回搭機出國


     你從機場出發,親密的家人或朋友相伴,開始一段甜蜜的行程,如果是首次造訪的目的地,內心肯定充滿尋幽訪勝的憧憬,或者異地探險的興奮。置身異國他鄉,哪怕只是街頭尋常的交談,陌生的語言也能讓人興奮,路旁的招牌,處處透著新鮮,商店陳列的物品,每每引人流連,也許你早知道,這是一個相對富裕的國家,但有多富庶,只有親臨才能體會,只有站上月曆或明信片上景點的一剎那,才會明瞭到底是什麼感覺。


記得頭一回出國,在德國和瑞士接壤的小鎮Singen住了一個禮拜,冷風刺骨的十二月,白天雪花漫天飛舞,那樣纖細溫柔。到了深夜,滿街的櫥窗依然閃著燦爛的光,窗內陳列的商品,無論文具、鐘錶或服飾,在魚眼燈的照射下爭奇鬥妍,精巧中藏著德國人的樸素內歛。街上幾乎行人絕跡,靜謐中,只有路過的汽車發出卜卜的聲音,當車子絕塵而去,一切又恢復死寂,璀璨的光華,彷彿仙女手指輕輕一點變出的魔術,街市從寂寥中復活了。我裹著亞熱帶攜來的薄寒衣,在冷風中獨自哆嗦,一群想去酒吧尋歡的年輕人說著急促饒舌的德語,高聲談笑,青春張狂若此,沒想到人口僅五萬的小鎮,有這麼絕美的夜色,西歐盛世的繁華,算是見識了。


那時觀光還未開放,出國必須向經濟部申請,理由是考察業務。到歐洲,首站是香港,由香港飛到曼谷轉機,前往法蘭克福。飛機在曼谷停留,第一次見識到泰國人的熱情,到處都是出售泰絲領帶的商店,店員逢人便合掌點頭微笑,令我想起大學時來自泰國的同學,習慣在腰間繫上一條沙龍,經常邀請我們到泰國玩,當時只是一句客套話,哪知幾年後,我真的到了泰國,想來是1978年的往事了。

長途轉機甘苦談


     隨著年歲的增長,旅遊的經歷增加了,造訪的機場多了,不復有當年初抵法蘭克福的興奮和喜悅。到機場漸漸成為家常便飯,但因熟門熟路,日子久了,也摸索出一點門道。如果搭乘早班機,會刻意提早到南崁附近小街上,吃上一碗傳統碗粿,那是生米磨成漿,再將米漿炊熟的傳統做法,端給客人時只撒上炒過的辣蘿蔔乾和少許甜辣醬,既樸素又美味,對比城裡餡料豐富的碗粿,滋味令人難忘。小攤主要做過路學生的生意,大約早上八點就收攤,班機時間必須不早不晚,否則失之交臂,搭機的心情就有些怏然。如果是下午的班機,我們也會設法早些出門,去光顧機場外圍的便當店或快炒店,鄉下的小吃店用料特別實在,享用過豐盛的鄉土午膳,才心滿意足的出發。碗粿和鄉間的午餐早已是旅程的一部分,也是搭機的前奏,有了美好的前奏,接下來的主曲便特別流暢了。




每次開車經過國道三號,望見往八德、國際機場的指標,我們總會互相調侃:下車去吃碗碗粿吧。雖然明知它早已收攤,但說說也令人愉悅,讓人想起旅行中的一些趣事。

     如果,你是長途跋涉的旅人,所在的機場只是一個過站,在此停留是為了轉往其他地方,就令我想起在法蘭克福機場的往事,那次旅行的終點站是斯德哥爾摩,必得從機場趕到車站,再改搭火車,輾轉換車才能到達,事先知道是段辛苦的旅途,要先搭車到漢堡,再由漢堡經丹麥,越過北海的海峽,到達瑞典的哥登堡,再順著鐵路到斯德哥爾摩,記憶中,全程大約三十多小時。

     為了打探旅遊資訊,在機場買了一條德國香腸,順便將隨身的25公斤重行李,託小販保管。彼此都覺得划算,他賺了一點小費,皮箱就擱在腳邊,不必費心照料,我則可以輕鬆的前往車站探路,到了火車站,又遇到另外的難題,因為這段路程隔著大海,我必須向對方索要船票,彼此用彆腳的英語,外加畫圖解釋,總算弄懂了,原來火車站就連著碼頭,火車可以直接開上裝有鐵軌的渡輪,到了對岸,火車再從渡輪上開下來,連接陸上的鐵路,直接開進站內,這種渡輪是當地年輕人的最愛,因為它在德國和丹麥之間航行,上了船就等於出了國,酒是免稅的,可以盡情喝。當年這麼刻苦的行程,無非是為了經濟的理由,就像很多人為了同樣的原因,從台北到洛杉磯、紐約也得轉好幾趟機。




機場看人生百態

     我在紐約和倫敦的機場,都見過一些疲憊的旅客,行李擱在地上,躺在機場的長椅上呼呼大睡,看來已歷經了長途的跋涉,女士的頭髮膨鬆變形,男士的衣服皺成一團,身上還趴著沉睡的孩子,顯然還有長時間要等候,氣氛有些像青島或南京的長途客運站,而不像國際機場的候機室。這種時刻,大家的心情都寫在臉上,有人安詳的睡著,有人親密的靠著另一半,也有些夫婦情侶各據一方,互不理睬,他們不一定是怨偶。平時再恩愛的夫妻,也會因為旅途的疲勞、途中的波折,生了嫌隙。邱永漢先生有句名言:絕不要和太太一起旅行超過一個禮拜。這是參透了人情,因為朝夕相處,彼此都會失去迴旋空間。你想逛故宮,她覺得太熱;她想多買雙新鞋,你說有必要嗎?你想大吃一頓,她覺得隨便果腹即可,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演變成爭執,哪裡能夠每個細節、每段行程,都令人滿意呢?

有些旅客一臉肅穆,多半是商務旅人,為了簽不到合同,拿不到訂單,或者是客戶的抱怨,只能在這個中途站,默默的發愣,間或歎氣幾聲,往往他們會點一杯Scotch,要straight的,喝完一杯又一杯,偶爾噴兩口菸,彷彿可以驅散心中的鬱結。


     當然有人輸了,就有人是贏的,那些簽到合同、拿到訂單的幸運兒,在機場走道四處閒逛,臉上掛著友善的笑容,準備同任何迎面走來的旅客打招呼;再不就得意的坐在吧台上,輕啜幾口啤酒,哼著小曲,抖動腳底板和著拍子。

     有些則正在享受轉機的樂趣,因為這是他們的預期,中繼站也是他們的目的地之一。走過巴黎、倫敦、紐約、舊金山、雪梨、東京、北京、青島、南京等地,最喜愛的機場、最樂意轉機的機場,還是東京,每次閒逛總有意外的驚喜,嚐到比外頭餐廳稍貴、卻非常美味的當地佳餚。可以在書店找到各種外文字典,有韓文、土耳其文、阿拉伯文、德文、法文、斯洛伐克語、俄語種種,果然是一個國際化的都市,店鋪的鋪排,令人目不暇給,沒有盡是服飾店、化妝品店的單調,像赤鱲角機場,百分之九十是為女士服務的。

     但有一次,在東京機場邂逅一對同樣來自台灣的夫婦,丈夫要到紐約的華人餐館打工,太太同行,希望在異地,互相扶持,卻必須把幼兒留在台灣,託給親人照顧,為了謀生離開心愛的孩子,既對異地的新生活惶恐,又掛懷自己的骨肉,那種牽腸掛肚、忐忑不安的神情,多年之後仍留在腦海。

     最令人不敢領教的是西安機場。在城裡玩了幾天,親炙三千年古都的風華,一早就離開飯店,來不及用餐,進入機場大廳,看見兩三個小餐廳,只供應600元一客附飲料的三明治,有點進了黑店的感覺,還陶醉在陜博的文化氛圍裡,馬上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這也是旅人必須經歷的課程,有時是喜,有時是驚。

     出乎意料的旅程

     那一年,從澳洲的黃金海岸回程,開車前往雪梨機場,車內四人,滿載著旅途的甜蜜,一路上興高采烈、高聲談笑,遠遠望見往布里斯本的出口,她提議下交流道用餐,我知道下車容易,再上來可就難了,因為要開上相反方向的交流道,對於外國人來說,一點都不容易。最後,拗不過她,大夥兒到了布里斯本,用完午膳,又到商場做最後的巡禮,這才滿意的上路,卻找不到原來的高速公路,只好循著指標,一路走走停停,逢人便問,終於看到雪梨機場,望見停機坪上的飛機,但卻找不到進入機場的通道,還好澳洲人特別熱情,有一對路過的老夫婦開車為我們引路,一番折騰,趕到櫃台,早過了Check-in時間,離起飛只有30分鐘,只剩下三個座位,另外一人必須改搭其他航班,我們三人不約而同望著堅持到布里斯本的她,就這樣,只有三人順利登機,她則被迫留在雪梨,等其他航班的候補位。當我們落寞回到家,整晚擔心她的行蹤,不知何時可以返台時,她早已被安排上了馬航,飛往吉隆坡再回台北,並且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在那個賣場寬敞、貨品琳瑯滿目的機場,逮住機會,興奮血拚了幾個小時!

     算起來,她還是我們家唯一到過吉隆坡機場的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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